多放假少调休,为什么是错的?

每逢法定节假日安排公布,网络上总是一片抱怨之声。人们嫌弃拼凑出来的长假,渴望更多实实在在的假期。于是,多放假少调休这类呼声总能赢得大量点赞。表面看,这似乎是在为劳动者争取福利,充满了对休闲生活的美好向往。然而,稍加推敲便会发现,这类主张不仅逻辑上漏洞百出,实践中更会带来与初衷完全相反的后果——它确实会提升部分劳动者的福祉,但却是以损害更多劳动者的长远利益、甚至拖累整个社会的经济进步为代价的。

高呼“多放假”的人,其潜台词往往是“要多放假,但不能降工资”。这听起来像是一份慷慨的礼物。但我们需要追问:这份礼物,最终由谁来买单?企业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,它需要向消费者出售产品或服务才能获取收入。一个员工一年创造的价值,大致是有一个市场范围的。现在,法律规定他必须多休息若干天,但企业仍需支付同样的工资,这意味着什么?

意味着企业必须在更短的工作时间内,从这位员工身上获得与之前同等的价值回报,才能覆盖成本,也就是增加老员工的工作强度。如果做不到,企业只有两个选择:一是减少雇佣这类员工以缩减成本,二是提高产品售价以转嫁成本。

减少雇佣,意味着就业机会变少,求职竞争加剧,最终依旧会导致工资水平下降。提高售价,则意味着所有消费者都要为这“多出来”的假期成本买单,社会整体物价被推高,所有人的实际购买力下降,福利缩减,企业也面临价格上涨后的销售经营困难问题。可以说,那些呼吁“多放假”的美好愿望,最终变成了砸向低技能劳动者和低收入群体的铁拳。

而支持强制休假的人,常有一种“家长式”的心态。他们默认劳动者懵懂无知且势单力薄,既不知道什么对自己好,也无力维护自身的权益;所以需要由他们——或他们寄望的某个权威——来统一安排作息。他们设计出一个“理想”的休闲蓝图,然后试图用法律的力量,将其强加给数千万家情况各异的企业和数亿需求不同的个人。

这何其荒谬!一个人如何平衡工作与休闲,本质上是最私人的价值排序问题。

对于一位初入职场、渴望积累经验和资本的年轻人,或是肩负家庭重担、需要支付房贷车贷、筹谋子女教育的中年人,多工作一小时,就意味着多一份收入,多一份应对未来的底气。而对于另一位已经积累了一定财富、更看重生活品质与个人兴趣的人,他可能更倾向于“躺平”或从事时间灵活的工作。他的“少干活”,是享受,是自由,是另一种人生追求。

这两种选择,孰优孰劣?谁有资格评判?又凭什么用一种模式,去否定和取代另一种?

市场经济的精髓,在于自由选择与自愿契约。企业根据自身经营节奏和业务需求,提出用工条件;劳动者根据个人对收入与闲暇的偏好,决定是否接受。双方在自愿的基础上达成合作,各取所需。有人偏好高薪高压,就去投行、去互联网大厂;有人向往清闲稳定,就考公考编,或寻找作息规律的工作。这是一个动态匹配、自发秩序的过程。

而“多放假少调休”的立法呼吁,本质是用一把尺子,去丈量所有人的生活。它粗暴地打断了这个匹配过程,剥夺了企业和劳动者根据实际情况进行灵活安排的权利。它把丰富多彩、因人而异的个人选择,压缩成一个单调的、僵化的模板。这非但不是进步,反而是一种巨大的倒退,是对个人自主权的严重侵犯。

另一个根本性的误解在于,许多人将“休闲”本身当成了可以追求的直接目标,仿佛通过一纸法令,就能无中生有地变出更多的闲暇时光。

然而,休闲本身就是一种“奢侈品”。它的满足,永远建立在生产丰裕的基础之上。一个人必须先生产出足够多的物质财富,解决了生存之忧,才有资格和底气去“消费”闲暇。一个社会,必须先有高度的资本积累和先进的生产技术,使得单位时间的劳动产出极大提升,才能支撑其成员在减少工作时间的同时,维持甚至提高生活水平。

人类历史的进程清晰地揭示了这一点。原始社会,人们终日劳作,仍食不果腹,何谈休假?农业时代,面朝黄土背朝天,休闲是贵族和士大夫的特权。直到工业革命以来,尤其是过去一两百年,随着私有产权保护、资本大量积累、技术持续突破,劳动生产率实现了指数级增长。我们才看到,工作时间从每周六天、每天十小时以上,逐步缩短到五天八小时。西欧一些发达国家甚至开始尝试“上四休三”。

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?是亨利·福特们引入了流水线,大幅提升了汽车生产效率,使得他能够率先给工人开出高工资并实行五天工作制;是市场竞争迫使其他企业为了争夺优秀的劳动力,纷纷效仿并提供更好的待遇;是无数企业家在利润驱动下,不断投资研发,改进管理,让我们的劳动变得越来越“值钱”。

是市场这只“看不见的手”,通过提高生产率,创造了增加休闲的可能性。法律和工会运动,只是在事后追认和普及了这种市场已然创造的成果,并常常将其功劳据为己有。它们绝不是休闲增加的“原因”。

如果本末倒置,企图在生产率没有实质性提高的情况下,通过立法强行“创造”假期,那就如同要求一个体重百斤的人,凭空举起千斤重担。结果只能是经济的萎缩和普遍的贫困。强制减少的工作时间,意味着减少的总产出。在蛋糕做小的情况下,要么每个人分到的份额(实际工资)减少,要么一部分人根本分不到(失业)。这时,多出来的“休闲”,带来的不会是惬意,而是焦虑和困顿。

至于许多人厌恶“调休”,认为它打乱了生活节奏,让人更加疲惫。这种感受是真实的。但“调休”现象的存在,本身恰恰说明了市场需求的复杂性和多样性。

国家统一规定的假期,是一种“一刀切”的解决方案。它无法顾及到:旅游业、餐饮业希望假期集中,以迎来消费高峰;制造业生产线希望假期固定,以方便安排订单和生产周期;有的劳动者希望长假出游,有的则只想在家休息;有的企业忙时希望员工加班,闲时愿意给员工放长假……

“调休”试图用行政手段,在僵化的框架内稍微腾挪,以满足“集中长假刺激消费”等宏观目标,但难免顾此失彼,让所有人都不完全满意。

其根本症结,不在于“调”得不好,而在于“统”得太多。如果将安排休假的权利,交还给企业和劳动者个人,通过自由契约去协商,问题就会简单得多。企业可以根据行业特点、项目周期、淡旺季,灵活制定年假、调休制度;劳动者可以根据家庭计划、个人状态,自主申请休假。想要攒个长假远行的,可以集中休假;只想平时多休息的,可以化整为零。市场会自发形成无数种匹配方案,远比一个中央计划者设计出的单一方案,更能满足多元化的需求。

抱怨“调休”之乱,却呼吁用更多、更刚性的统一假期来取代它,这无异于饮鸩止渴。它只会将本就僵化的体系变得更加僵化,进一步压缩灵活选择的空间。

呼吁“多放假少调休”的声音,听起来充满温情,实则经不起推敲。它混淆了愿望与现实,用美好的目标为错误的手段辩护。它企图用立法强制取代自由契约,用统一规划取代个人选择,最终只会扼杀经济活力,损害那些它声称要保护的劳动者。

真正的劳动者权利保护,在于尊重经济规律,捍卫市场原则。政府最应该做的,不是直接规定放假几天,而是保护产权、尊重契约、减少行政干预、优化营商环境,创造一个让企业家敢于投资、勇于创新的大环境。当资本不断积累,技术持续进步,劳动生产率稳步提高时,企业的数量和规模都持续增加时,企业对劳动者的需求就会持续增加,进而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,到了那时,更高的工资和更多的休闲假期,自然会作为结果水到渠成地出现。

而那时,我们无需呼吁,也无需强制。每个人都能在经济繁荣的市场中,找到工作与休闲最适合自己的那个平衡点,从容地安排生活,真实地享受自由。这,才是对所有劳动者最切实最长远的关爱。否则,强制干预之下,企业经营的自主权和财产权受到种种限制,只会造成事与愿违的结果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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