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听郭德纲的相声,笑得前仰后合,觉得一天的疲惫都烟消云散;也有人听了直皱眉头,认为尽是些屎尿屁的段子,低俗不堪,甚至呼吁该管一管,最好让他别再说了。这便引出一个再平常不过,却又时常被人忘记的道理:一件事情,俗不俗、好不好,该由谁说了算?

答案其实很简单:谁消费,谁选择;谁喜欢,谁享受;谁厌恶,谁拒绝。这道理朴素得像饿了要吃饭、渴了要喝水,可偏偏有些人,总想替别人的耳朵和眼睛做主。
这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,更没有两个喜好完全一致的人。张三觉得红烧肉香飘十里,李四可能闻着就腻;王五爱听古典乐觉得高雅,赵六却觉得沉闷催眠。口味各异,再正常不过。问题出在,总有人觉得自己的口味才是标准答案,自己不爱吃的菜,就该从菜单上划掉,别人也不许点。
对郭德纲的相声也是如此。一部分人听着那些伦理哏、俏皮话,觉得俗不可耐,这完全是个人的感受和自由。但他们接下来的举动就变了味:不是自己关掉视频、转台了事,而是四处投诉、大声疾呼,认为这种表演“败坏风气”、“带坏青少年”,必须予以禁止或整顿。这便如同一个人自己不吃香菜,便要冲到菜市场,要求所有摊贩不准卖香菜,甚至要求立法规定吃香菜违法。理由是:我闻着难受,所以别人也不能吃。
这种逻辑的荒谬,放在吃香菜上显而易见,可一旦转移到文化消费、娱乐选择上,许多人就忽然看不清了。他们给不喜欢的作品贴上“低俗”、“有害”的标签,然后挥舞着道德大棒,要求公权力出手,清除这些“低俗产品”。但他们忘了,他们自己只是万千消费者中的一部分,无权代表所有人,更无权剥夺他人的选择。
一个文明社会最基本的底线,是分清“我的”和“别人的”。我的财产,我怎么用,只要不损害他人,旁人无权指摘;我的时间,我用来听相声还是听歌剧,是我的自由。反过来亦然,别人的喜好,只要没有侵犯到我,我也无权干涉。
郭德纲的相声,是一种在市场上公开售卖的文化商品。有人愿意掏成百上千元买票进剧场,有人愿意花时间在网上观看,这是一场基于自愿的交易。演员提供表演,观众获得娱乐,各取所需,两不相欠。觉得值,就继续买票;觉得不值,下次就不来。市场自有其筛选机制,观众用脚投票,是最好的评价标准。
那些呼吁禁止的人,本质上是在要求一种权力:一种按照自己的审美和道德观,去规范乃至剥夺他人消费选择的权力。今天他们可以因为“低俗”而禁相声,明天就可以因为“浪费”而规定你每餐只能吃两个馒头,后天或许就能因为“不健康”而没收你的游戏机。界限一旦被突破,每个人的生活都将置于他人好恶的审判之下。今天你支持禁了你不喜欢的,明天就可能被禁了你所钟爱的。这就是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的反面——“己所不欲,偏施于人”,最终的结果是人人自危,无人有权。
究竟什么是“俗”,什么是“雅”?这本就是一个模糊且主观的概念。过去认为女子露胳膊是伤风败俗,今天看来寻常无比;曾经邓丽君的歌声被斥为“靡靡之音”,如今已成时代经典。所谓的高雅艺术,在诞生之初也常被视为离经叛道。评判权若交给某个机构或某种潮流,结果往往是武断和滞后的。
郭德纲自己常说,观众是“衣食父母”。这句话点破了娱乐行业的本质:服务消费者。相声最初生于市井,长于茶馆,本就是为老百姓逗乐解闷的“俗”艺术。它的生命力,在于能否让人发笑,能否满足观众的需求。一些自命“主流”的演员,端着架子教育观众,作品却无人问津;郭德纲把观众捧在高处,作品虽被一些人认为“俗”,却能让成千上万人自愿掏钱,甚至走出国门。这其中的区别,不在于谁更高雅,而在于谁更尊重市场的选择,更明白自己服务者的身份。
把“俗”的标签轻易贴给一种广受欢迎的娱乐形式,进而试图消灭它,往往暴露出的是贴标签者的傲慢与狭隘。他们假设自己拥有更高的品味和判断力,有责任“引导”甚至“拯救”大众的趣味。这种心态,与历史上那些试图统一全国人民精神生活的做法,在思维根源上并无二致——都否定了个体选择的多样性与自主性。
至于那些强烈要求禁止郭德纲相声的人,或许会辩称:“这是为了青少年好,为了社会风气好。”这又是一个常见的思维陷阱:以“保护”和“为你好”之名,行干涉与强制之实。
青少年是否脆弱到听一段相声就会被“带坏”?这实在高估了艺术的说教功能,也低估了年轻人的判断力。人的价值观形成,家庭熏陶、学校教育、社会交往的影响,远大于几段相声。把社会问题简单归咎于某类文艺作品,是推卸责任。更重要的是,如果按照这个逻辑,那么任何含有争议、讽刺或单纯娱乐内容的作品都可能面临威胁,最终文化市场将只剩下一种单调、安全却乏味的声音。
真正的保护,是培养独立思考和理性选择的能力,而不是打造一个无菌的温室。让年轻人在多样的文化产品中接触、比较、选择,他们自会形成自己的鉴别力。强行屏蔽一种声音,只会激起更大的好奇,或者造就思想的懒惰。
所以说,郭德纲的相声到底俗不俗?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,因为答案就在每个观众的心里和选择上。喜欢的,尽可开怀大笑,为之鼓掌;不喜欢的,轻轻划过,随手便可拒绝。市场之大,既可容得下阳春白雪,也应容得下下里巴人。
一个健康的社会,不应是某种趣味一统天下的社会,而应是百花园,允许不同的花朵自由生长、竞争。评判一朵花美丑的权利,在于每一个观赏者,而不在于一个手握剪刀的园丁。当我们捍卫他人听郭德纲相声的权利时,我们也在捍卫自己未来选择听什么、看什么、喜欢什么而不被他人干涉的权利。
说到底,生活不是判断题,没有非此即彼的唯一答案;生活是选择题,而且答案可以多选。把选择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,同时尊重他人手中同样那份选择的权利,或许才是面对诸如“郭德纲俗不俗”这类问题时,最不“俗”的见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