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允许蜡烛产业要求大家禁用电灯，那下一步是不是该禁止太阳发光？毕竟，太阳这个“竞争对手”更过分——它完全免费，每天工作，人人都能享受。这听起来像个荒唐的笑话，但历史上真有人一本正经地提出过类似主张。19世纪法国经济学家巴斯夏就曾虚构一篇《蜡烛制造商的请愿书》，文中蜡烛商们泣血上书，恳请议会立法封堵所有门窗缝隙，禁止阳光进入室内，理由正是太阳的“不正当竞争”严重损害了本国照明产业的利益。
今天，当我们讨论“为了保住蜡烛产业的饭碗，可不可以要求大家禁用电灯”时，其实是在追问一个更本质的问题：我们是否应该为了保护一部分人的现有利益，而阻止技术进步和更优选择的普及？答案，就藏在那些我们看得见与看不见的结果之中。
蜡烛制造商的诉求很容易理解，也值得同情。电灯的普及，必然导致蜡烛销量锐减，工厂倒闭，工人失业。这些是摆在眼前、实实在在的“看得见的”损失。谁忍心看到一个个家庭失去生计呢？于是，一种朴素的情感会呼吁：慢一点，等一等，保护一下这些“受害者”。
这种逻辑推演下去，画面就“精彩”了。马车夫应该联合起来抵制汽车，因为汽车抢了他们的生意；煤油灯厂商应该游说禁用灯泡；抄写员应该抗议印刷机；算盘工匠应该抵制计算机……每一个被新技术冲击的行业，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社会停留在原地，以保全他们的“饭碗”。
然而，我们往往只看见了这些即将消失的岗位，却看不见新技术所创造的、更多更好的新岗位。电灯产业催生了发电、输电、灯具制造、电气安装、电力维护等一整条庞大的产业链，其创造的就业岗位和财富价值，百倍、千倍于昔日的蜡烛作坊。我们看见了马车夫的失落，却看不见汽车工业带来的数百万工程师、工人、销售和服务人员；我们看见了蜡烛工的眼泪，却看不见整个世界因电力而延长的活动时间、提升的生产效率和由此诞生的无数新行业与新机遇。
更关键的是，我们只看见了保护少数生产者带来的暂时安稳，却看不见这对所有消费者造成的巨大损害。如果真通过了“禁用电灯法”，那么所有人将被迫在夜晚继续依赖昏暗、昂贵且存在火灾隐患的蜡烛。生活成本会飙升，阅读、工作、娱乐的时间和质量会大幅下降，无数依托于电力的现代生活便利将不复存在。这相当于为了让蜡烛商有饭吃，而让全社会重归黑暗，付出高昂代价。
有人会说，这太残酷了，难道就让蜡烛工人自生自灭吗？这里混淆了一个关键概念：竞争的目的不是消灭谁，而是通过优胜劣汰，让资源流向更高效、更能满足人们需求的地方。电灯淘汰蜡烛，不是“恶意竞争”，而是人们在用钱包投票，选择更明亮、更安全、更便宜的光源。
市场就像一个永不间断的进化过程。旧物种（产业）的衰落，恰恰是新物种（产业）勃兴的土壤。蜡烛工人的劳动力、蜡烛工厂的土地和资本，并不会因为蜡烛业的萎缩而消失。它们会在价格信号的引导下，重新配置到社会更需要的地方去。一部分工人经过学习，可以进入电灯工厂或电力公司；工厂可以转产其他产品；企业家会拿着资本去寻找下一个满足人们需求的机会。
这个过程当然会有阵痛，但是可以通过新产业的再就业解决，而不是用行政命令强行冻结技术时钟，把所有人都锁在落后的生产模式里。这就好比，我们不能因为心疼马车夫，就立法禁止汽车上路，然后告诉大家：“看，我们保住了马车夫的饭碗！”但我们失去的，是整个汽车时代。
保护一个落后产业，就像给一个得了重病却拒绝治疗的人不断注射止痛剂。疼痛暂时缓解了，但病情在恶化，最终代价更高。当一个国家开始保护蜡烛产业，下一步就要保护效率低下的纺织厂、成本高昂的农场、技术落后的工厂……因为每个被保护的行业都会宣称自己“关系国计民生”、“涉及大量就业”。
结果就是，整个经济体系会逐渐被一层又一层“保护罩”包裹起来，内部竞争窒息，创新动力枯竭。消费者被迫购买质次价高的本国产品，生活成本不断提高，实际生活水平下降。而由于缺乏外部竞争压力，被保护的企业也失去了改进技术、提升效率的动力，最终在温床上变得越发脆弱。这正应了那句警示：如果阻止竞争，最后的结果就是“劣币驱逐良币”，谁做得差就保护谁，大家一起变穷。
看看现实吧，如果禁止外国的便宜商品进入，本国消费者就只能买更贵的本国商品，生活开支增加；如果禁止人员和资金自由流动，发达地区的高工资和落后地区的低工资就无法通过市场拉平，反而人为制造了壁垒，降低了全球整体的生产效率和财富创造。保护主义，无论穿着“保障就业”还是“维护产业安全”的外衣，其本质都是让绝大多数消费者为少数既得利益者的特权买单。
所以，蜡烛产业（以及所有面临技术冲击的传统产业）的正确出路是什么？绝不是要求大家禁用电灯，重回黑暗。而是两条路：要么奋起直追，提升自己的竞争力；要么果断转型，寻找新的生存空间。
就像马车虽然不再是交通工具，但可以作为旅游体验项目存在；机械手表虽然不如电子表精准，但成为奢侈品和工艺品。市场需求永远存在，只是形态在变化。
而对于从业者个人，技术进步带来的长期趋势是生活水平的普遍提升。电灯让照明成本极大降低，省下的钱可以用于其他消费，创造其他领域的工作。整个社会财富的“蛋糕”做大了，虽然分蛋糕的方式在调整，但绝大多数人最终能分到的绝对量是增加的。短期的阵痛，换来的是长期的、更广泛的福祉。
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，试图用禁令对抗技术进步，如同螳臂当车。从“红旗法案”限制汽车速度以保护马车，到某些力量试图阻挠互联网发展以保护传统媒体，无一不以失败告终，并徒留笑柄。因为消费者的选择，人类对更美好生活的向往，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的洪流。
回到最初的问题：蜡烛产业为了保住饭碗，可不可以要求大家禁用电灯？答案是否定的，这不仅不合理，而且有害。这并非对蜡烛工人的冷酷，恰恰是对所有人，包括蜡烛工人长远未来的负责。保护一个注定衰落的产业，等于绑架整个社会的未来为其陪葬。
我们应该做的，是拆掉保护落后的围墙，让阳光照进来，让竞争活跃起来。也许会有一些蜡烛工人在转型中暂时迷茫，但一个更繁荣、更有活力的经济，才能提供更多、更好的新“饭碗”。最终，当我们享受电灯带来的光明时，不应忘记，这光明也照亮了一条通往更富裕社会的道路——那条路，不允许为了一时的昏暗，而拒绝永恒的太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