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什么历史可以胡说?

你有没有想过,我们读到的历史,有多少是真实的?

那些写在教科书里的“史实”,那些被反复传颂的英雄故事,那些定义民族精神的辉煌篇章——它们真的如我们所信的那般确凿无疑吗?

现实可能让人不安:历史,这门看似最讲究证据的学问,恰恰是最容易“胡说”的领域之一。

这并非因为历史学家们都不够严谨,而是因为历史从诞生之初,就注定与“真相”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。

首先,历史从来不是过去发生的全部。

想象一下,要完整记录哪怕一天内世界上所有人的言行、所有事件的细节,需要多少文字?这根本不可能。

因此,历史从被记录的那一刻起,就是一种极端的选择性呈现。

谁来决定记录什么?通常是胜利者、当权者、识字者。在古代,是宫廷史官;在近代,可能是政府、政党、或拥有话语权的知识分子。一个农民日常的悲欢、一个工匠偶然的发明、一场不被记载的民间冲突……这些往往消失在时光里。历史记录的,常常是战争、王朝更替、帝王将相——也就是那些被认为“重要”的事。但“重要”的标准是谁定的?往往是掌权者。

所以有人说,历史是“胜利者写的自传”。失败者、沉默者、边缘群体的故事,要么被扭曲,要么被彻底抹去。当一种声音垄断了书写权,“胡说”就有了制度基础——不是凭空捏造,而是只讲述对自己有利的那部分“事实”,同时让不利于自己的事实“被遗忘”。

即使史家心怀公正,他也逃不开自己的“滤镜”。

每个人看世界都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、文化背景和个人经历。面对一堆矛盾的史料,选择相信哪一个?如何拼凑碎片?怎样解释动机?这些环节都渗透着主观判断。

比如,同样描写一场改革,保守派史家可能强调它引发的混乱,改革派史家则可能突出其长远必要。两者引用的可能都是真实数据,但结论截然相反。这不是撒谎,而是视角和侧重点的不同。

更常见的是,史家会不自觉地把当代的价值观和问题意识,投射到古人身上。用今天的“民族”“阶级”“民主”概念,去硬套古代的社会关系,往往得出扭曲的结论。这就像给秦始皇戴上现代政治学的眼镜,然后批评他不够“进步”——这本身就是一种时空错位的“胡说”。

此外,历史研究严重依赖史料,但史料本身极不可靠。

古代没有录音录像,记载依赖人的观察、记忆和文字。记录者可能看错、听错、记错;可能为了讨好上级而美化,因为个人恩怨而贬损;可能迫于压力不敢写,或出于恐惧夸大其词。流传过程中,抄写错误、有意删改、后世篡补……更是家常便饭。许多被我们奉为圭臬的“正史”,在编纂时就有明确的政治目的——为前朝修史以确立本朝合法性,为尊者讳,为亲者饰。当基础材料本身已布满疑云,在此基础上构建的历史叙述,其可靠性自然大打折扣。

历史最容易被“胡说”的时候,是它被权力征用为工具的时候。

几乎所有的政权都需要历史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。新王朝要证明“天命所归”,革命政权要证明旧制度“腐朽必然”,民族国家要证明领土“古已有之”。于是,历史成了任人打扮的姑娘。

当历史教育成为意识形态灌输的一部分,当质疑官方叙事可能带来风险时,“胡说”的历史就会成为不容挑战的“真理”。人们不是相信它,而是必须相信它。

二十世纪以来,“后现代”思潮给历史研究带来了更根本的冲击。一些激进的观点认为,根本不存在一个客观的、等待我们去发现的“过去”。过去已经消失,我们拥有的只是关于过去的文本、遗迹和记忆——这些都是人为的痕迹。历史学家的工作,不是“发现”真相,而是“建构”一个关于过去的、逻辑自洽的、有说服力的故事。

从这个角度看,所有历史都是一种“叙事”。就像小说家运用情节、人物、冲突来构建一个世界,历史学家运用史料、因果关系、时代背景来构建一个关于过去的图景。不同的史家,运用同样的史料碎片,可能拼出完全不同的图案。所谓“历史规律”、“必然趋势”,可能只是叙事为了显得深刻而使用的修辞手法。

这听起来很虚无,但指出了关键一点:我们对历史的理解,永远受限于我们用来理解历史的语言、概念和理论框架。当我们说“历史证明了什么什么”时,往往是我们用自己的框架“选择”和“解释”了历史,让它“证明”我们想证明的东西。这种无意识的框架限制,也是一种高级的“胡说”——它让我们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理,其实只是看到了自己理论的倒影。

既然历史可以、而且经常“胡说”,为什么人类社会还离不开它?

因为历史的功能,远不止于“记录真相”。

某种程度上,人类需要一些“有益的胡说”——那些能够支撑共同体、提供意义、安抚心灵的故事。完全冰冷、破碎、无意义的“绝对真实”,可能是社会难以承受的。

那么,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应该放弃对历史真实的追求,拥抱彻底的相对主义?绝非如此。

认识到历史可以“胡说”,正是我们接近更可信历史的第一步。历史或许永远无法抵达“完全的真实”,但通过不断质疑、交叉验证、多元对话,我们可以驱散一些迷雾,逼近更合理的解释。历史的价值,不仅在于它告诉我们“发生了什么”,更在于它训练我们一种批判性思维的能力——在信息洪流中辨别筛选,在权威叙事前独立思考,在复杂世界里理解人性的多面与世事的无常。

最终,我们阅读历史,也是在阅读我们自己:我们的偏见、我们的渴望、我们讲述故事的方式。明白历史可以“胡说”,我们才能更清醒地对待过去,也更负责地书写当下——因为今天的一切,终将成为后人无法回避的“历史”。而他们,同样会面临如何辨别我们留下的“胡说”与真言的难题。这或许就是历史给予人类最深刻的启示:真相珍贵而脆弱,需要每一代人以智慧和勇气去守护与追寻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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