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地时间12月16日,欧盟委员会作出一项重大政策转向:收回了原定于2035年全面禁售燃油新车的“铁令”,转而采用一项更具弹性的方案——要求车企在2035年前将新车平均碳排放量削减90%。这一举动,被广泛解读为欧盟在激进的环保目标与沉重的产业现实之间,一次标志性的妥协与后退。

表面上看,这似乎是绿色雄心向商业利益的低头。但往深处想,这何尝不是一种向常识、向市场规律的回归?它仿佛在说:一辆车该烧油还是充电,终究不是布鲁塞尔欧盟办公室里几位官员能拍板定案的事。这决策权,理应握在造车的人和买车的人手里。
当初设定2035年“禁燃令”时,欧盟的初衷或许是好的——为了蓝天,为了子孙后代,必须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。这像极了我们生活中常见的一些场景:比如为了安全,就给所有电动车限速。其初衷可能是善意的,但结果往往事与愿违。
因为任何“一刀切”的政策,在砍掉所谓“风险”或“落后”的同时,也必然切掉了一些别的东西。
首先是选择的多样性。欧洲大陆幅员辽阔,从北欧的冰天雪地到南欧的阳光海岸,从西欧密集的城市路网到东欧广袤的乡村,用车环境天差地别。一位挪威车主可能乐于接受纯电车,因为那里电力充沛且廉价;但一位保加利亚的农民,或者一位需要长途穿越多国的司机,他们对续航、补能速度和车辆可靠性的要求,可能与一部主打城市通勤的纯电动车格格不入。“禁燃令”等于提前宣判了这些多样化需求的“死刑”,强制所有人穿上同一尺码的“环保鞋”,不管这鞋是否合脚。
其次是产业的活力和试错空间。汽车工业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生态系统,涉及材料、能源、机械、电子等无数领域。技术路线之争,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单选题。在燃油发动机效率仍有提升空间、氢燃料、合成燃料、混动技术多条路径并行发展的今天,用一纸禁令强行关闭所有非纯电的“实验室”,这扼杀的不是“落后”,而是未来可能引领变革的“另一种可能”。德国、意大利等汽车强国之所以强烈反对原禁令,正是担忧这种技术路径的专制,会锁死本土工业的创新未来和竞争优势。
最现实的,是无数普通人的生计与便利。欧洲电动车市场当前的需求并未达到预期,充电基础设施的建设也严重滞后。当政策蓝图遭遇现实骨感,强行推进的代价是什么?可能是车企巨额的转型亏损和裁员,可能是因充电不便而放弃购车或承受更高出行成本的消费者,也可能是整个产业链上数百万个工作岗位的动荡。环保的目标固然崇高,但当其损害到海量个体的真实生计时,是生存更重要?还是环保更重要?一项无法平稳落地的激进政策,最终伤害的,可能是它本想保护的环境与民生本身。
那么,到底谁有资格决定未来人们应该开什么车?是依据某些模型和推演制定目标的官员,还是被各种游说集团环绕的产业协会?其实,答案就在我们每个人身边,就在每一次真金白银的购买行为里。
车企与消费者,才是这场变革的真正主角。车企的天职是洞察并满足消费者的需求,同时应对竞争对手的挑战。如果消费者真的普遍认为电动车更经济、更环保、更智能,他们自然会用钱包投票,燃油车无需禁令也会自然萎缩,就像智能手机淘汰功能机一样。反之,如果充电不便、价格偏高、低温续航焦虑等问题持续存在,强行用禁令扭曲市场信号,只会催生出大量为应付法规而生的“政策产品”,而非消费者真心喜爱的“市场产品”。
市场是一个伟大的发现和筛选过程。它不预设答案,而是通过无数企业和消费者的自由互动、试错,最终涌现出那个在特定时间、特定技术条件下“最优”的解决方案。这个方案可能不是理论上的“最环保”,但一定是综合了性能、成本、便利性和现实环保效益后的“最合适”。过去,柴油车曾在欧洲因高效和低二氧化碳排放而被鼓励,后来才发现其氮氧化物污染问题;今天,我们大力推崇电动车,但其电池生产、电力来源背后的全生命周期碳排放,以及废旧电池处理等课题,真的已完全解决了吗?市场本可在动态中不断权衡和优化,而一纸禁令却冻结了这个过程。
因此,欧盟此次放宽禁令,与其说是一次“退缩”和“妥协”,不如说是一次面对现实的“纠偏”。它承认了先前激进政策的理想化色彩,开始正视电动车普及不及预期、基础设施滞后、海外车企竞争压力巨大等复杂现实。将硬性的“禁售”改为弹性的“减排”,为多种技术路线留下了赛马的空间,实际上是把“如何达标”这道填空题,重新交还给了企业和市场。
说到底,汽车是现代社会的血液,关乎经济,更关乎具体每个人的生活。一个好的政策,应该像铺设好坚实、公平的道路和交通规则,然后让各式各样的车辆在上面自由奔驰,通过竞争为乘客提供更安全、更经济、更舒适、更满意的选择;而不是直接亲自下场,指定只能生产某种动力的车型,从而剥夺本该属于车企和消费者的选择。
